學測 黃子禎

春更秋迭,人們增加的並不只有歲數,減少的也絕非僅是無知。


今天是高中的最後一天。被冠以畢業之名的日子,在我們生命中從來都不普通。小時候,即使平常再怎麼低調,畢業的這一天都是主角(或至少大家是這麼被老師告知的);即使平常再怎麼調皮挨罵,畢業的這一天都宛如仇人盡釋前嫌(角落笑容滿面看著你的爸媽)。還不懂的時候,常覺得這是一場參加過了就要換新環境、新頭銜的歡筵。稍微長大些後,開始知道有些分離後的友情會變淡,知道畢業典禮也會有最後一次,恰如學生身份的有效期限。那麼,不是學生之後我們又應該做什麼呢?會變得怎麼樣呢?必須應徵工作、養家糊口,還是該忠於夢想而奮鬥?「只要做喜歡的事,沒有人能阻擋我的。」年輕的你說。但是該死,使我停下腳步的不是來自假想敵的「阻擋」,而是那逐漸燃盡成灰的年輕熱情以及時間在肉體上所留下一秒一秒的傷痕。「不該是這樣的,」國中畢業後,無所事事在家中已是第三天。「現在不努力去嘗試以後會後悔的,」因為知道網球最初是宮廷流行的遊戲而去學習這項運動(真是奇怪的動機),因為對於電影中突然冒出的外語台詞的奇異發音深深著迷而去學習法文。「背叛自 己所愛會抱憾終身的,」因為喜歡各種書籍立志省錢買書,因為喜歡咖啡廳的氣氛立志走訪台北的所有咖啡廳(結果就買不了書了)。「不勇敢做夢很快就要長大了。」因為不喜歡短暫旅行結束時的離別感而暗自許願長大後要在幾個天差地別的國家都住上十年,因為希望能夠見到盡量多的人類文明的發展與精華而祈禱在有生之年長壽藥會被發明出來而自己從此可以活數百年。嗯,剛上大學的現在超級忙碌,想想當時真的太無所事事了。「挫折迎面而來,完全措手不及,生活幾乎喘不過氣。幾度質疑,明明有不同的人生可以選擇⋯⋯」寫在日記。自己好像有想過這樣一句話:「現在不努力嘗試以後會後悔的,背叛自己所愛會抱憾終身的,不勇敢做夢很快就要長大了。」雖然當時的心願與志向大多都已不知所云了,但那個卻一直引領我向前,在生命中陽光所照射不到的死蔭引領我穿越,在靈魂失去倚靠的加速墜落中映現出這個世界那人類污穢所遮掩不住的光輝。

那是物理,是科學。「最初是想念數學的啦,後來覺得很多數學也有物理意義,覺得很有趣。」這是人家問起的說法,也是事實。「因為可以(試著)瞭解宇宙。」這是個令人嚮往的說法,雖然有遮醜的嫌疑。畢竟這麼美好的事物也不可能很容易的吧。「在天地之間,我們的生命何其短暫,然而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我們成為了智慧的巨人,僅僅憑著數尺之軀的存在,竟能去碰觸這個宇宙最綺麗的景象、最奧妙的法則!」 當審查資料需要寫上自己選擇物理系的理由時我醖釀出(並且寫上去、交去出)的感動。大概是真的吧。快放榜的這幾天,並不如預期中的緊張著自己的生死,反而在想自己究竟有沒有懷疑過念物理系的動機呢?雖然可以說得出各式各樣的,但是我畢竟是要選擇一個可能影 響一生的科系耶!(當然,也必須先選擇要念大學)說不定我應該要念個不同的系來接受新的刺激,說不定我只是沒有好好考慮過電機,說不定我該想想賺錢的辦法來滿足 盛的物慾……。或許,邊這麼想著的同時仍心甘情願地研究着手上物理題目的我,其實已有了答案︰物理是隨時、普遍、超然而存在的。即使在研究中度過了青春,年邁的我和記憶中年輕的我仍能溝通;即使物換星移、人事代謝,這個宇宙背後的大齒輪仍孜孜不倦,只要你仍好奇;即使是各式各樣的人們有著各式各樣的個性,做的仍是相同的物理 —— 在 這裡,溝通是座名符其實的橋樑,知識的分享不是零和遊戲。在乎身上的衣服,在乎每天當地或國際的大小消息,在乎某些人的心情,在乎年華老去嗎?是的,但是衣服壞得太快、新聞舊得太快、心情變得太快、人們老得太快了,還來不及在乎就改變了,還來不及抓住就失去了,還來不及感受就凋零了。

然而,縱使不能令時光倒流,令草原欣榮,花卉奔放,我們不必感傷,在物理莊嚴得有些褻瀆神的神聖殿堂裡,我們擁有以自然本身為名的力量。無法被情感左右的邏輯推演,無法被政黨輪替改寫的實驗與定律,無法被戰亂或蕭條打壓的好奇,無法被欺騙的科學正義。不會驟熄的傳承,不會斷流的累積,歷史帶給我們無比的知識,而我們也在創造歷史。不會失望的。大一下的現在,不知如何敘述走上這條路的始末,所有的複雜情感交織,偉大與渺小,歡樂與孤獨,永恆與片刻 —— 不會失望的。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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